Dies Iræ
花园凋敝时，他们蜷屈如闭合玫瑰，像萎缩的瓣蕾被折叠回到我体内。两个孩子。两片玫瑰。今晨的床铺用空虚控诉着一桩私密的暴行：我的影子，我的沸血，我半弧的内核，曾在此与我交缠融合，滚烫籽粒于热土深埋，让我的心怀和臂弯成为他因玷污而隐晦的名字安栖的眠床，大地在瘠薄荒原的灰鳞下蠕动，剖开冻层的肚腹，生发出世间硕果仅存的向阳孤枝，光明与热力的遗子，而今他已冰冷，根茎孱弱枯黄，我秽恶的脓血淹死了他，我败坏的蘖枝扼死了他。①天鹅绒软褥垒作坟茔坚壁，纱幔高悬如倾，却未能掩盖其下丑陋的恐惧。檀木基底同样有方正生硬的外形，然而它这么温暖、倦怠，滋蔓了多少应受诅的连结以及它们畸形的产物啊？而棺椁竟只够容纳一人！他独自躺卧，黄金甲胄和鲜红披风淡化了他苍白面颊上由惶愕与挣扎带来的阴翳，他交叠胸前的双手紧握护卫他漫漫长途的利剑。乔佛里，我的乔佛里，你从未如此虔诚、庄重又勇敢。
绿火从内部撕裂塔楼衰老的墙皮。它灿烂得就像你一般，莽撞，残酷却美丽纯粹。盘旋，萦回，环绕，它保持睁开的眼睛向外透视我沉重的猩红的玛瑙石，一尾幼蛇爬过我的喉咙吐信轻嘶：我是你的塑造，我是你的珍宝，赤金的婴儿溶化成一声尖叫。烟雾像死去的孩子伸进我口中的手指。但玫瑰不是你，烈焰不是你，荆棘将我的幼子缚上了火刑架。②
香气是半流质胶体的蠕动，花颈下部的偾张，从淤紫的斑点中涌出，腐烂、甜腻，那是南方泽地的气息，那些下流而狞邪的燠热深林、灰泥和鱼类的尸体，是玛格丽·提利尔熏得芬芳四溢的象牙色丝袍。高庭的毒花笼罩着死亡的氤氲香雾，微笑像一道皮肉外翻的殷红伤口。在圣堂里，她拥抱我，亲吻我，全世界的纯洁都簇拥着她的棕发她的眼眸她身上宝冠雄鹿的斗篷。我就像远远退到了人群、礼节和每张脸上的笑容后方，她的面孔逐渐朦胧，从动作中抽离出一种几乎静态的本质，硫磺般晶莹可爱。我看见黏稠的花香又开始流淌，迟缓地滴下七神的脸庞。托曼只有提利尔一半年纪，头顶碰不到她的肩膀。黑暗中他们的距离仿佛可以接吻，光束会割开她说谎的嘴唇。
石块破碎的钝响与木料爆开的脆声合成错落起伏的鼓点，赋予夜晚以脉搏，野火如君临城的血液奔流。旧镇的灰衣绵羊在他们啃啮不休的草皮里称君临为“七国的头脑与心脏”，事实上它是整个维斯特洛的妓院和茅房。它臃肿、笨拙、恶臭扑鼻，它的神灵门前，麻风患者、梅毒病人、痨鬼和窃贼摩肩接踵，它的铁王座下骸积如山。十五年。十五年来，它就像一只兽笼般关押我，以镣铐作为我上阵的披挂，赤身裸体与百兽为邻。但我——我是兰尼斯特，凯岩城的女儿，狮子的女儿，这就是我最终的答复。赤土原野上的黄金母狮，我们融为一体，跟腱与膝盖的枢轴——那罅隙分裂又重叠，如同弓起膂梁的弧度。没有囚笼就没有自由，构建再摧毁的力量美妙无比。现在我的狮子正将趾爪压向君临中心，而首相塔仅仅是序曲第一乐句的休止符。这栋沉闷的建筑从未带给我丝毫欢愉。傲慢而巨大的形体象征着律法制度，每寸砖瓦都填塞着古老幽灵那粗砺恐怖的低语。至于其中居住过的人……琼恩·艾林至死都致力于揭露他掌握到的秘密来羞辱、杀害我的家人，史塔克紧趋其后尘，下场也自然无异，而泰温大人……噢，父亲，将我当作筹码一次次抵押给王权的父亲，侏儒至今仍得意地在他坟头跳舞。
我应该为你恸哭悲号，枯坐终日吗？你要求我如此一似你要求我向你宣誓效忠的每位君主打开双腿吗，父亲？我等待了半生，活在你的庇护和威胁之下，换上纷繁的戏服穿梭往来于权力的走马灯间。我扮演过驯顺的女儿，得体的姐姐，扮演过青涩的新娘，优雅的母亲，我忍受了阴森冷漠的家庭氛围，忍受了詹姆地底熔岩般暴躁无常的妒火，提利昂愚蠢又恶毒的讥诮，忍受了雷加和他疯癫老父的猝然逝去，劳勃无时无刻不浸泡在酒精中的抚摸和拳脚，尤其是你，父亲，我忍受了巨石永远高踞头顶。如今这股操控我命运的合力支离破碎，你们死了，落魄了，而我已经等待太久。愿你们的倒塌如同塔楼崩解，愿你们的名字如同城楼上空被狂风席卷的黑云！我伟大的父亲——毋庸置疑你是位伟人，但当后世的史书载述你的事迹，他们会将“瑟曦摄政太后之父”记作你名后唯一的头衔。
内外皆燃烧殆尽的塔楼只剩骨架兀立着，绿火照亮人群，将他们的映衬得惨绿浮肿，像从护城河底爬出的溺毙者，身着华服，嗓眼里发出含混喑哑的怪叫模仿贵族们圆润甜美的流言细语，在复活之夜举行焚化仪式，宛如群尸盛筵。雉堞咬噬着昏黄新月，今夜她与我共享女王般的清醒，憎恶又狂喜，堕落又高尚。狮子仍渴望饮血。因为一个兰尼斯特死去，就该有无数庸众殉葬。让我君临焦黑骸骨与烤熟血肉。难道伊里斯竟也曾感到如此令人迷醉的悲哀和孤独？来吧，就让眼泪消溶这可鄙的卑俗！只是这泪水不为懦弱，而为了无以复加的喜悦！
我从灰烬中升腾而起，以火焰蚕食空气的方式鲸吞权欲，如雷霆般怒吼，呼唤震怒之日的到来。
①：指瑟曦认为提利昂谋杀了她和詹姆的长子。
②：指提利尔家族控制了托曼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