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神经,随便看看🙏🏻
bgm:Everything In Its Right Place
从窗户看出去,房间正对可以俯瞰全岛的灯塔,在夜海和山丘中央有如权杖。然而,想透透气时,才发现只是装饰品,真正的窗开在卷帘之后,是从里面锁定的样式,提供房间里薄弱的自然光。白框的挂钟衬着天蓝的墙纸,指针走动的沙沙声在高处听起来很冷淡。如果说有浅浅的恶意存在于这种布置中,可能不算过分。
一小时内,早川秋盘腿坐在唯一一张靠椅上,桌面稍低的圆桌上放着几只柠檬。椅子是某个设计师品牌。他会了解这点,仅仅因为这个选择属于玛奇玛随意的考究。但坐上去却让人不得不摆出过于悠闲的模样。秋习惯性地转动左边的耳钉,这是为了集中注意力;他通常很难走神,因此不如说是为了思考本能上不愿考虑的事,这个动作带来的轻度刺痛里,多少含有自我强迫的意图。但休着年假中的团建旅行,精神却难以松弛,这是无法通过强迫解决的。一小时内数次拿起香烟盒又放下,导致的结果便是,宁可寻求于不舒服的坐姿。
从玛奇玛小姐说要去“准备一下”,过了一小时。不知什么时候,秋已经拿着柠檬站在盥洗台前,水开着。最近一次使用狐狸的代价是右边的耳垂,他没有费心去看镜子。
刚到东京时,连公安和警察的区别也不清楚,经过本部一楼的老式座钟,会面对玻璃镶板整理衣领。直到第一次训练结束,才知道不需要记清职位和辈分也可以…才明白他是“来了这里”的人。这样的人,大部分只见过一次面,有的发现了消耗物质这种成本低廉的嗜好,而有的现在已经懂得怎样才能切出最薄最整齐、可以用来装饰调酒的柠檬片了。
或许是离家时还没到会把新闻和报纸社论当一回事的年龄,也可能只是对他而言,在生活那呈现为信息的阀门没有对他关闭以前,他是缺乏愿望,任其流去的;偶尔被年长的同事问到,比如以前的梦想,在现场能够那么镇静的方法,秋只说他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事。从那以后他的记性偶尔就会失灵,越是如此,越有明确区分人际距离、每日开销等等之必要;因为玛奇玛的缘故,四课的人都没有经过资格考,如果这个情况下不加倍认真的话…即便如此,还是会忘记自己的事情。但多少因为玛奇玛的缘故,成为其中看重秩序的那一个,并不是坏事。
秋把柠檬拿在手里冲洗,然后捏住牙签推进头部,再用沾过盐的刀画十字切开,这是为了激发出柠檬的苦香,做的时候低着头,眼睛跟着双手,像盯着一把上膛的枪。
处理完这些,他又坐回去,余光可见的天光已快要完全沉没,但他并不打算开灯。时间显示刚过七点。柠檬切片在塑料碟子里码成一圈,手机息屏朝上,但无论唤醒检查几次,都没有未读信息,他再次下意识伸手时犹豫了两秒,翻手把屏幕扣在了桌面。
如果在家里,一定会先蒙上保鲜膜。秋抱起膝盖,望着时钟,但没有在看时间。现在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,他并不想开灯。
十岁以前某个晚上,父母去医院接回弟弟,停电以后座机就不能用了。医院到家往返的车程是大约半小时,那天手表走过四十分钟,秋坐在家门后,从第四十六分钟开始不再等待熟悉的脚步声,只觉得会等来一场从车祸到地震海啸不等的灾难。最终父母带着弟弟在五十分钟时回来了。他原本不会记得这十分钟。而玛奇玛小姐只有穿好长款大衣,发辫一丝不苟时才会走出办公室,整理衣着结束的时间,正好是秋可以走到门前,再最后决定敲门的时间。他本来不该在这时想起家人的事情。
秒针在八九之间,也就是——开门的瞬间,秋快速地换算,——也就是快到七点二十三分,响起门禁解除的电子音。
玛奇玛推开门,一只手提着购物袋,暗黄的走廊灯照在地毯上绒毛似的光,被她背光的影子切割得很清晰,在两片狭窄的黑暗之间,只有她眼睛的地方微弱地明亮着。她轻轻带过门。此时房间里似乎没有一个人,寂静迅速逼近,像真空压制时挤出包装袋里的空气,挤出原先的昏暗中含有的潮湿。
人的童年,不是会有这种时刻吗?就像晚上回家穿过林荫道,踩上交错的树影,暗自立下规定要踏过单数、双数的影子,或跳着走,不可跌进穿插的光亮之处。在寂静和黑暗中包含对确定性的希望。然而,当一阵风轻易地拨弄,孩童向自己行使权力的想象,就同影子一起不可避免地破碎了。他的眼中停留着削减成一片剪影的印象,但柠檬的香气凝聚成为一条逐渐拧干水分的线,看不见时只随着呼吸颤动:她终于是会找到他的。
灯亮了。
“早川君。”玛奇玛的手仍放在灯带开关上,随时要离开的姿态让这只手显出警告一般的纤细,站得笔直的身体却是放松的,“差不多到聚餐的时间了。”
…对了,是为什么被要求、或者答应了在这里等待呢,原本是该出去的。这是玛奇玛小姐的房间,晚上要去和同事们吃饭,是没错的,而现在只是在嗅着手心残余的果皮的味道。
“…是。”秋意识到自己始终的坐姿,不禁直起腰又往里挪了一点,然后才想起应该把已经麻痹的双腿放到地面,手放上膝盖。
越过他的头顶,玛奇玛看向他背后墙上的钉孔和刮痕,是大幅画框留下的。大约是在旺季到来前,酒店进行整修撤换,还没有决定新的装饰内容。早川秋坐在这片被框定的空白下,以接近蜷缩的姿势,散着头发,这让她感到从胃部若有若无地传来暖热。如果换成任何人,都会先注意到脸很好看;但是,虽然开灯的瞬间露出了忍痛一般、想要退却的表情,附着于这个姿势的早川秋其人,就像可以随时摘去一片的培植结晶,那样地毫不特别。很漂亮呢。她的视线聚到他身上,嘴唇掀起的细微幅度,还不足以形成笑容。最终,玛奇玛没有移动一个手指,仅仅扬起提着袋子的手示意。
“到这边来一下。”她说,从购物袋里取出一条领带,印了亮得像柠檬皮的黄色波点。
忍耐到了最后,却非如此不可。他怔怔地跟在她身后,即使步伐急促,尚且能保持节奏。穿过曲折的走廊,进出电梯,走到几步路以外的餐厅。明亮一倍的灯光迎来时,他依然想到她的手指碰到脖子那种缓慢和平稳,让人想起切开前要用牙签固定柠檬的一步。玛奇玛的指甲剪得很短,捏着布料的末端穿过结,指尖会泛起淡粉色,那是表示她正在认真的颜色。
羞耻感让他听不见谁在招呼他坐过去。系着玛奇玛亲手打结的,明黄波点的领带,早川秋微微弯下腰钻进坐席,借着近处的海浪声,把面前的啤酒喝进肚子。
“其实,敲钟的事情*我是第一次听说。”玛奇玛的声音裹在一团嘈杂里,离他的座位稍远,跟在这句话之后,那团噪音像被抛向天花板的手球,落下卡住他的杯沿。秋喝完最后一口,仰起头,在她说完越过几个人瞥向这边时,悄悄把掖进外套的领带拿到了外面。
手球滚回另一端。这个也回答没有,那个也是没有,玛奇玛小姐有相当故意的时候吧。秋握着杯耳,一时间没有放下。
“嗯,没有哦。”与人交谈的话音仍旧显得远。玛奇玛抬手把垂在脸颊旁的耳发撩到耳朵后面,侧着脸抹上去的样子像忘记了事情,随后转过头,重新对着挡住她半张脸的扎啤杯,专心致志地交叉起十指。在她身后,是吹进夜风的窗子。
*敲钟:指很有名的龙恋之钟,有敲钟的恋人会得到祝福的传说